時空偵探的歷史行腳

假如各位喜歡日本戰國史，您或許聽過曾在「本能寺之變」協助明智光秀襲擊主君的明智彌平次秀滿這位人物。

說到明智秀滿最知名的故事，莫過於光秀在「山崎之戰」敗給羽柴秀吉後，騎馬橫渡琵琶湖躲避追兵的軼聞（日本稱為「左馬助橫渡湖水」）。

浮世繪師描繪的《明智左馬助之湖水渡》。（圖片來源：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在此之前，大多數人都認為左馬助即是秀滿的通稱，但是最近有研究者指出根據《乙夜之書物》的記載，左馬助跟秀滿很可能是不同的兩個人！

江戶時代前期，加賀藩的兵學家關屋政春在訪問多位耆老之後，寫成《乙夜之書物》這部著作。最近，富山市鄉土博物館的萩原大輔主任學藝員在研究上述書籍時，意外發現該書上卷（完成於 1669 年）竟然記載了光秀與其家臣的故事。

按照光秀舊臣進士作左衛門的說法，光秀給予彌平次的俸祿為 15000 石，而左馬助的俸祿則為 5000 石。透過這段描述，彌平次與左馬助顯然並非同一人。

提到彌平次和左馬助俸祿的《乙夜之書物》上卷。（圖片來源：朝日新聞）

另外，光秀重臣齋藤利三之子利宗事後談到左馬助在山崎之戰期間奉命駐守安土城，後來聽聞己方戰況不利，遂棄守城池趕赴戰場，卻在大津附近遭到秀吉友軍堀秀政部隊的攻擊，因而沿著琵琶湖岸逃往光秀的居城坂本城，最後在該地自害身亡。

2021 年 1 月 7 日追記：

假如各位對日本戰國史感興趣，相信您一定聽過「敵人在本能寺」（敵は本能寺にあり）這句話。根據傳聞，這是戰國武將明智光秀於反叛主君織田信長前夕，向全軍宣布自己真正的攻擊目標時所說的話。

「敵人在本能寺」這句話，是許多戲劇描繪本能寺之變的著名橋段。

即便許多戲劇和電影都努力重現光秀率軍攻打本能寺的畫面，這段故事卻沒有相當可靠的歷史證據。

事實上，根據成書於江戶時代前期的古文書《乙夜之書物》，光秀很可能並沒有親赴本能寺督戰，而是派遣部下圍攻信長一行人。

說到《乙夜之書物》這部著作，是由江戶時代的加賀藩兵學家關屋政春所寫成。最近，富山市鄉土博物館的萩原大輔主任學藝員在解讀這份史料時，意外看到書中收錄了光秀重臣齋藤利三兒子利宗描述「本能寺之變」的過程。

古文書《乙夜之書物》。（圖片來源：朝日新聞）

按照當事人齋藤利宗的說法，光秀當時派遣齋藤利三和明智秀滿率領先鋒 2000 人攻打本能寺，自己則在位於本能寺南方 8 公里遠的鳥羽地區駐守。

由於《乙夜之書物》沒有經過後人加筆潤飾，更收錄了「本能寺之變」參與者的現身說法，使得這份記載具有極高的可信度。

另一方面，主張光秀親自率軍攻擊本能寺的說法，主要來自公家吉田兼見在日記寫下的內容。然而，這段記載很可能反映了當時的傳聞，而非歷史事實。

2021 年 1 月 15 日追記：

假如各位對日本戰國史感興趣，相信您一定聽過發生於 1582 年 6 月 2 日清晨的「本能寺之變」。最近，任職於富山市鄉土博物館的萩原大輔先生，在研究《乙夜之書物》這部古書的過程中，意外發現關於本能寺之變的珍貴史料！

說到《乙夜之書物》這套古籍，是由江戶時代的加賀藩士關屋政春記載多位耆老講述戰國時代發生的故事所寫成的著作，全書共分成上、中、下三卷（分別成書於 1669 年及 1671 年），而跟明智光秀有關的事蹟則收錄於上卷部分。

長谷川博己飾演的明智光秀。（圖片來源）

與光秀相關的事蹟當中，最引人注目的段落，莫過於光秀重臣齋藤利三之子利宗講述關於本能寺之變舉兵的前因後果。

即便本能寺之變的故事可謂膾炙人口，記載光秀舉兵前後的史料卻意外地稀少。

根據可信度較高的《信長公記》的說法，光秀是在 6 月 1 日於龜山城（京都府龜岡市）和明智左馬助、明智次右衛門、藤田傳五、齋藤利三等重臣表明自己將反叛主君織田信長。

另一方面，齋藤利宗表示光秀當時以充當羽柴秀吉（當時正在跟毛利氏作戰）援軍的名義，率軍集結於龜山城，並與前來會合的齋藤利三一起到城內茶室討論謀反計畫。

《麒麟來了》劇中的齋藤利三。（圖片來源）

聽聞光秀決定反叛主君，齋藤利三隨即表示願意擔任前鋒，而大喜過望的光秀則叫來正在後門把風的明智左馬助，並拿出蓋有熊野牛玉寶印的紙張，要求在場的武將用自己的血寫下誓詞。

其後，光秀在黃昏時刻率軍離開龜山城，並於翌日發動轟動天下的本能寺之變。

附帶一提，不少史料都提及光秀確實在本能寺之變前夕要求屬下交出起請文，卻對光秀是何時離開龜山城有著微妙的差異。

舉例來說，由豐臣秀吉在事件發生後整理的《惟任謀反記》記載當時是「夜半」，而江戶初期的儒學者小瀬甫庵則認為是晚上8點左右。加上《乙夜之書物》記載的「黃昏」，至少已有三種不同的說法。

2021 年 1 月 16 日追記：

昨天，我跟各位提到日本研究者在江戶時代初期的古書《乙夜之書物》，發現關於 1582 年「本能寺之變」的珍貴史料。除了明智光秀曾在叛變前日，要求親信以血寫下誓詞之外，到底還有哪些難得一見的內容呢？

根據《乙夜之書物》的記載，光秀在進攻本能寺當下，派遣重臣齋藤利三及明智秀滿率軍襲擊主君織田信長，自己則在京都南方的鳥羽一帶駐守。

此外，不同於《川角太閤記》記述攻擊本能寺的軍隊人數高達 15000 人，《乙夜之書物》所記齋藤利三等人指揮的士兵約為 2000 餘騎。

對此，東京大學史料編纂所的本鄉和人教授認為，光秀確實沒必要在本能寺之變時親赴最前線；至於 13000 人這個數字應該是光秀全軍的數量，抽調其中 2000 人攻打本能寺的可能性相當高。

演員鶴見辰吾飾演的明智光秀一角。

另一方面，研究本能寺之變的專家桐野作人先生表示，《惟任謀反記》也記載光秀在事變當時正在別處指揮戰局。然而，對於光秀為何要停留於鳥羽，目前仍然原因不明。

針對這個問題，京都府大山崎町歷史資料館的福島克彥館長指出，《細川文書》提及光秀曾在 1576 年於河内、攝津一帶作戰時在鳥羽布陣，且此地是控制通往京都水陸交通的要地，可能即是他在事變發生時選擇駐軍於此的理由。

話雖如此，福島館長也提醒《乙夜之書物》的這段記載，或許有可能是誤將光秀於日後山崎之戰前夕，曾在鳥羽停留的事蹟誤認是本能寺之變當時的情況。

事實上，學界目前尚未發現描寫光秀指揮攻打本能寺的歷史資料，至於戲劇描繪的相關畫面，應該是受到與光秀有交情的公家吉田兼見所寫的《兼見卿記》的影響。

2021 年 1 月 19 日追記：

根據《乙夜之書物》的記載，明智秀滿和齋藤利三率領先鋒 2000 人抵達本能寺之時，正好遇見準備打水的僕人走出大門，便趁機闖進本能寺境內。

眼見如此，織田信長的侍衛連忙舉起長槍應戰，而身穿白色帷子、頂著散亂頭髮的信長先是拿弓箭禦敵，接著在弓弦斷裂後改用十文字槍加入肉搏戰。

但是，寡不敵眾的信長很快就因為受傷血染單衣，最後決定放棄正面對抗，轉身退到寺院深處放火自盡。

知名演員堤真一曾在《本能寺大飯店》飾演織田信長一角。（圖片來源）

值得注意的是，以光秀軍一員參加本能寺之變的某位人物，曾經寫下《本城惣右衛門覺書》一文。

這篇文章比《乙夜之書物》早30年寫成，記載了在本能寺被俘的侍女曾提到信長穿著白色衣服，進而佐證《乙夜之書物》的說法。

除此之外，《乙夜之書物》還收錄了信長最後一刻的相關紀錄。按照逃出本能寺的侍女說法，信長退到寺院深處的房間後，將數張榻榻米拆下立起，並命令還沒逃出房間的侍女們盡速離開。

另一方面，公認可信度極高的史料《信長公記》則表示信長要侍女一面逃跑，一面在本能寺境內放火，並且為了不讓敵人找到自己的屍體，退至最深處的房間切腹自盡。

任職於富山市鄉土博物館的萩原大輔先生便指出，《乙夜之書物》的說法正好可以和《信長公記》相互補充。

附帶一提，完成於 17 世紀晚期的細川家史料《忠興公譜》，也提到信長立起榻榻米之後引火自盡的故事。

針對這段記載，東京大學史料編纂所的金子拓助理教授認為，可能是因為當時盛傳信長選擇這樣的死法，使得成書時間相近的《乙夜之書物》和《忠興公譜》都收錄了這則傳聞。 

2021 年 1 月 21 日追記：

眾所皆知，信長部將羽柴秀吉得知主君死訊後，隨即和正在開戰的毛利氏談和，並在短短數天從中國地區（本州西部）趕回京都，史稱「中國大返還」。其後，秀吉在「山崎之戰」打敗光秀，從此逐步邁向「天下人」之路。

位於京都府大山崎町的山崎合戰紀念碑。（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值得注意的是，成書於 1669 年的《乙夜之書物》上卷，收錄了光秀舊臣進士作左衛門談論山崎之戰的內容。根據此書的記載，光秀在本能寺和二條御所消滅織田信長、信忠父子之後，一面安定京都秩序，一面派軍攻打信長的政權中樞安土城。

沒過多久，光秀聽聞秀吉正趕回京都，便率領主力軍隊前往勝立寺（疑為「勝龍寺」之誤），並派遣部將松田政近偵查山崎地區的天王山。

正當松田的部隊即將登上天王山頂端，意外發現山上不只有許多駐軍，甚至還朝己方開槍，連忙命令士兵還擊，卻在激烈戰鬥中逐漸落居下風。

眼見如此，光秀遂命令部將率軍支援松田隊，想不到竟然無人從命，只好眼睜睜看著松田政近敗退。

與此同時，位於山崎的明智軍先鋒也不幸吞下敗仗，而僅以身免的重臣齋藤利三在混亂之際找到光秀，告知自己將去尋找失散於亂軍中的次子，懇請光秀原諒自己不能陪他最後一程。

對此，正在研究《乙夜之書物》的萩原大輔主任學藝員（富山市鄉土博物館）認為，這段記載正是描述山崎之戰的關鍵，即秀吉與光秀雙方爭奪標高 270 公尺的天王山。

萩原健一曾在《利家與松》飾演明智光秀。（圖片來源：NHK）

在此之前，江戶初期醫師小瀬甫庵寫成的《太閤記》（1626 年）也曾提及天王山爭奪戰，由於可信度較高的史料皆沒有談到這場戰鬥，使得不少研究者懷疑這很可能是個虛構的故事。

舉例來說，京都府大山崎町歷史資料館的福島克彥館長指出，《乙夜之書物》關於山崎之戰的記載並沒有超出《太閤記》的記載，或許有可能是受到後者的影響寫成。

另一方面，萩原主任學藝員表示齋藤利三單騎向光秀辭行的故事，目前僅見於《乙夜之書物》一書，但是這則故事是不是事實，則有待進一步考證。

2021 年 1 月 23 日追記：

根據《乙夜之書物》的說法，光秀舊臣進士作左衛門提到明智軍團的前三位重臣分別是丹波黑井城城主齋藤利三（石高 1 萬 5 千石）、丹波福知山城城主明智彌平次（秀滿，1 萬 5 千石）、戰後投靠羽柴秀吉的津田重久（7 千石）。至於曾任光秀近侍的明智左馬助，則是享有 5 千石。

關於上述記載，東京大學史料編纂所的本鄉和人教授認為，戰國時代並不會以石高區分身分差距，使得這段文字存在些許違和感。

另一方面，富山市鄉土博物館的萩原大輔主任學藝員則認為，用石高為家臣排名的做法，或許是進士作左衛門用江戶前期的流行方式描述史事的結果。比起這點，將明智秀滿及明智左馬助寫成兩人的現象更引起他的關注。

長久以來，研究者大多認為左馬助是光秀女婿「明智彌平次秀滿」的通稱。按照靜岡大學名譽教授小和田哲男（日本中世史）的研究，秀滿在本能寺之變後獲得光秀賜與名諱改名「光遠」，而「左馬助」可能從官名變成秀滿的稱謂。

間宮祥太朗在《麒麟來了》飾演明智秀滿一角。（圖片來源）

值得注意的是，萩原主任學藝員提到堺的豪商兼茶人津田宗及，曾在《宗及茶湯日記》記載「三宅彌平次」後來改名「明智彌平次秀滿」。倘若《乙夜之書物》言屬事實，明智彌平次與明智左馬助根本是不同的兩個人。

對於萩原主任學藝員的推論，奈良大學教授河内將芳（日本中世史）表示當時的史料確實只有將秀滿寫成彌平次，並沒有提到秀滿跟左馬助是同一個人。另外，本鄉教授也認為秀滿跟左馬助其實是兩個人的新說，確實可以順利解讀許多史料的內容。

話雖如此，京都府大山崎町歷史資料館的福島克彥館長指出，若是秀滿跟左馬助不是同一人，《信長公記》記載光秀與重臣討論襲擊信長的計畫時，成員包含明智左馬助而沒有明智秀滿，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綜上而論，《乙夜之書物》固然帶來許多關於本能寺之變的罕見說法，卻也造成不少新的待解謎團。究竟本能寺之變的真相為何？就讓我們靜待更多相關史料出土問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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